有那么几年,一到春夏或秋冬之交,我就会得重感冒,咳嗽发烧,肌肉关节酸痛,浑身无力。我家马老师陪着上医院,找大夫,缴费,取药;陪着打点滴,喊护士,换药瓶,有时还得高举着药瓶陪着去厕所;回家又得做饭,打扫,也算是周到尽心了。不过受人照顾,也少不了就要听人家的抱怨。有一次晚饭后他边收拾碗筷,边悠悠地叹息:遇人不淑啊!那口吻简直像个怨妇。我赶紧提醒用词不当,他也不予理睬。开水杯和药片递过来了,他的怨言也跟着来了: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残次品?可惜岳父母都去世了,不然我非得退货不可!
一说退货,两个人倒是心照不宣地笑了,因为这里是有典故的。
早年在二中得时候,有位杨老师,妻子多病。那时候,教师工资低,养俩孩子已经不易,再加上给妻子看病,因此杨老师常常四处告贷。日子实在艰难,过不下去,他就只好驾着毛驴车,载着妻儿走岳母家求助。好在他岳家家境还算殷实,妻兄妻弟人也仗义,每次都会施以援手。大家夸他运气好,找了好外父家。他理直气壮地说:他们能不帮我吗?不帮我,我就退货!大家听了一阵大笑,退货的说法由此传开了。
在民勤二中还有个换新的典故,也颇有趣。李保管的老婆也是个药罐子,老李今日东明日西的,不停地带老婆寻医问药。有一天聊天,说到动情处,他痛心地说,我娶媳妇的时候,花了八百块钱的彩礼,可这些年光给她看病,好几个八百都花出去了。说不得,老婆不是个东西,要是个东西,换新的我都换好几个了!李保管讲的是自己生活的辛酸艰难,却偏要讲得像个笑话,所以大家也一个个哈哈大笑。
后来又出了个买断关系说。小赵婚后麻烦事儿不断,倒不是媳妇有病,是媳妇有个多病的妈,还有个患有癫痫的弟弟。单位离岳母家又近,加上电话方便,岳母病情加重了,小舅子癫痫发作了,不管白天黑夜,风里雨里,一接到电话,他驾着摩托,驮着媳妇就往外父家跑。有一次,小伙子伤感的说,要是能买断关系就好了,只要以后不再这样麻烦我,让我一次性付多少钱都行!听话的人只能报以同情的叹息。
其实,在民勤二中,老杨老李都是有名的顾家疼老婆的好男人好丈夫;小赵呢,仍然一如既往地和媳妇儿照顾着岳父母和小舅子。当然了,我家马老师叫嚣着退货也只能是口头发发牢骚而已。
说了这么多,我其实就是想说一个话题:什么是夫妻?
给夫妻这个词语下定义有些无趣,倒是有个关于夫妻关系的比喻很有意思,流传也比较广,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到头各自飞。我一直觉得这比喻打的太绝对,听起来太绝情。我猜想,最初说这话的人,大概因了自身的伤心痛苦的经历,才下了这样一个冰冷无情的断语的吧?所以我一直只把这句话看成是某个感情受伤者一时的伤情之语,而从未将它当成普遍真理。什么才是真正的夫妻?上面提到的杨老师李保管小赵夫妇,还有生活中我们熟悉的不熟悉的千千万万的普普通通的两口子,他们一辈子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相互扶持,相互包容,不离不弃,这才是我要说的夫妻!
我想起了我父亲和母亲。
我母亲年轻的时候,参与过红崖山水库的修建。她是跟大车的,不幸的是,有一次她从大车上摔了下来,而正好大车上坡没上去,倒了回来,车轱辘就从我母亲当胸碾压而过。母亲受了伤,可是那时候工地上医疗条件生活条件都非常差,根本得不到有效的治疗和调养,她只是在待工棚里休养。母亲说,都过去好久了,她还发不出声音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前后腔贴在一起。后来又赶上下大雨山洪爆发,母亲拖着伤病之身,雨里水里泥里的跟着众人逃命。虽然是死里逃生,但也就此落下了病根儿。结婚以后生了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孩子,身体更加孱弱。在我童年到少年的记忆中,母亲永远生病,家里的火盆上炉子上永远搭着个药罐子。妇科病,风湿病,肺心病纠缠了她一生。而我的父亲,永远忙着挣钱借钱,带着母亲四处就医,到处给我母亲寻医问药。可是,在我的记忆中,我没有听到过父亲的一句怨言!直到包产到户以后,家里条件好转,我母亲的病才得到了较好的治疗,身体状况才有所好转。可是更为不幸的是,我父亲晚年青光眼导致双目失明,是我的母亲以病弱之躯扶持照顾了父亲整整十年,直到他去世。
回想父母亲多病多难的一生,相濡以沫相互扶持的一生,我常常感佩不已唏嘘不已,我不由得又联想起西方人在婚礼上的誓言:
我愿意她(他)成为我的妻子(丈夫),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或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现在我们中国的好多年轻人普遍认为这样的婚礼形式很浪漫,所以纷纷效仿,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是浪漫,相反,我觉得西方人太不含蓄了,居然把夫妻双方的责任和义务在婚礼上对着众人宣誓甚至是对耶稣基督起誓,这算什么浪漫?众所周知,近代以来,西方某些国家的离婚率还是比较高的,与之不同的是,如我父母一样的中国夫妻,从未将这些话宣之于口示之于众,但是却大都能一辈子任劳任怨地默默地守护着自己的家庭,守护着自己的另一半,自觉担负起自己的在家庭中的责任,自觉地尽着自己的义务。无论是扬言要退货的杨老师,想换新的李保管,想买断关系的小赵,还是一辈子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的我的父母,都是如此,一旦携手,就风雨无阻的一起走下去,直至生命的尽头。
细想想也是,再动听的爱情誓言也不能保证夫妻感情一如初恋般甜蜜而恒久不变,夫妻婚姻关系的维系更多的靠的是日久而生的亲情和责任感。在我生活的这个小地方,从我父母那一代到我们这一代,还真是很少听到夫妻离婚的,即使在离婚率不断上升的当下,在中国人的观念中,夫妻离婚仍然会被大多数人视为没有责任心或者草率的行为,而如果哪个男人或女人因为配偶有病或残疾而遗弃对方,那么,这个人定会受到周遭人的非议指责甚至唾骂的。
写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些许的底气了。这些年来,我不是这里不对就是那里不好,我家马老师嚷嚷着退货也有些年头了。如今我们都已年届半百,儿子也已经成年,我想,在这种文化氛围下,如果我不是自己请辞,马老师要退货,想来他也没这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如此看来,这辈子我这残次品算是砸他手里了。
我也说两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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